在浙西南的深山里，有个叫云雾村的地方。村子往西三十里，是片原始森林，村里人都叫它‘老林’。老林终年雾气缭绕，老一辈人说那里头住着山神，但年轻人都当这是迷信。

守林人老周今年六十有二，打从父亲手里接过守林的差事，一守就是四十年。2018年冬天特别冷，腊月二十三那晚，老周照例提着煤油灯巡山。走到青龙潭边上，忽然听见‘吱吱’的哀鸣声。拨开枯草丛，竟发现只通体雪白的狐狸，后腿夹着捕兽夹，鲜血把白毛染红了巴掌大的片。

‘造孽啊！’老周认得这是难得一见的银狐。他蹲下身，那狐狸琉璃似的眼珠直直望着他，竟扑簌簌滚下泪来。老周心尖一颤，想起父亲临终的话：‘畜生有灵，善恶它们记得比人清楚。’

那天老周把棉袄撕了半幅给狐狸包扎，又掰碎随身的玉米饼喂它。正要解开兽夹时，林子里突然窜出三个黑影。领头的是村里有名的猎户赵三，提着杆土铳冷笑：‘周叔，这狐狸我们盯了半个月，您老行个方便？’

老周把狐狸往怀里一护：‘林业局早下了禁猎令，这银狐是国家保护动物！’赵三阴着脸摸出五张红钞票：‘抵您半月工资，就当没看见？’老周突然抄起巡山的柴刀，刀背‘铛’地砸在岩石上：‘今天我守着这狐狸，除非你们从我身上踏过去！’

后来村里人都说老周那晚中了邪，为只畜生得罪赵家。可奇的是，转过年来春天，赵三半夜醉酒跌进山沟，偏偏被巡山的老周发现救了。这事过后，猎户家给老周送来半扇野猪肉赔罪。

2020年疫情最凶时，老周发高烧倒在守林小屋。昏迷中觉得有冰凉的小舌头在舔他额头，睁眼看见床头摆着几株新鲜的灵芝，窗口白影一闪而过。村卫生所的刘大夫啧啧称奇：‘野生灵芝现在千金难求，您这病正需要这个！’

去年清明，省里来的考察队在老林发现株千年红豆杉。带队的教授激动地说：‘这种古树周边通常有守护兽，古书里叫‘山魅’。’当时老周看见树杈上有团白影，那双琉璃眼睛他认得。

如今老周还在守林，腰上总别着个旧布袋，里头装着晒干的灵芝片。有次巡山摔伤腿，第二天洞口就堆着止血的草药。村里孩子问他是不是真遇见过狐仙，老人总是摸着布袋笑：‘哪有什么仙，不过是互相救过命的交情。’

今年开春，云雾村要搞旅游开发。施工队发现规划路线要穿过老林时，挖掘机突然集体熄火。工头老李说邪门，明明检查过油表是满的。正纳闷呢，山坡上传来老周的喊声：‘别挖啦！这下面有战国时期的祭祀坑！’后来文物局果然发掘出珍贵遗迹，工程为此改了道。

白露那天，考察队的无人机拍到奇景：千年红豆杉下，白发守林人靠着树根打盹，雪白的狐狸蜷在他腿边，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碎金。这张照片后来获得全省摄影大奖，标题就叫《山神的契约》。

老周现在有了新差事——给游客讲护林故事。每回讲到白狐，他总要打开那个旧布袋：‘你们看，畜生都懂得知恩图报，有些人反倒不如。’有细心的游客发现，老人说这话时，森林深处总会传来轻轻的呜咽声，像笑，又像哭。